一個天氣好的下午,同時也會是適合蹺課的下午,
一個安穩的午覺,是這樣的下午,最讓人感到舒服的一件事,
一直到眼皮上有著被舌頭舔過的觸感,
「阿貓,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!」
此貓非彼貓,是一隻看起來很奇怪的小花貓,
老是喜歡在人睡得正舒服時,舔人家的眼皮,
一個星期前,在我跟小芳從女生宿舍搬到士林捷運站附近的小公寓時,
它,突然在門口出現,
就這樣,它成為我新居落成的第一份禮物和人生中的第一個寵物。
它叫阿貓,原因很簡單,
「阿貓…」「喵…」
「阿貓、阿貓…」「喵喵…」
「阿貓、阿貓、阿貓…」「喵喵喵…」
我喜歡叫著它的名字,常常這樣就玩了一個下午,這是第一個理由,
伸個懶腰,將凌亂的頭髮綁成馬尾,
穿上白色細肩帶和牛仔短褲,背上最喜歡的咖啡色小背包,
漫沒目的的閒晃,他也常做這種事,
我出門跟它說再見時,
這個大老爺只打了個大呵欠,那副慵懶樣真是跟他有得拼,
「掰掰!媽咪出門去了。」
這是它為什麼叫阿貓的第二個理由。
關上門,戶外的陽光耀眼,
我摸著嘴唇,嘴唇還留有他的餘溫,還有血的味道,
當他吻上我時,我才知道這種感覺全世界只有他能給我,
但,他有姿云姐,而我,也有阿文,
我,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,
所以,我推開他,很用力的。
來到了陽明山上一間叫「秘密花園」的庭園咖啡,
阿貓曾帶我來一次,他說他夢想中的咖啡廳就是這樣,
我一個人到了這家咖啡廳,
有一個頭髮有點花白的中年人,坐在靠角落的位子,
在這個星期一的下午,會出現在這裡的中年人,
很有可能不是無所事事的有錢人,
就是無所事事的失業上班族,
但,他不是以上的這兩種人,
雖然他背對著我,但我知道他是誰,
他正好轉過頭看到我,
「那麼巧呀!下午沒課嗎?」
能讓阿貓保持不蹺課記錄的老師只有一個,
他正好也在這裡喝下午茶,
「是我帶他和阿文來的,要不然他們哪會找到那麼好的地方。」
教授喝咖啡時的表情跟阿貓一樣,
先聞一聞,再淺酌一點,然後一副沈醉其中的表情,
「阿文昨晚跟我說過你們的事了…」
教授又喝了一口咖啡,
「如果有上帝的話,與其說祂是男人,我寧願相信祂是女人。」
「為什麼?」我說,
「因為祂的選擇總是讓人無法捉摸,就好像女人的選擇一樣。」
我拿起我的卡布其諾,「敬你一杯。」
他也拿起他的牙買加藍山,輕輕的碰一下我的咖啡杯,
「不要喝太多,小心喝醉了…」
放下咖啡杯,「帶你去見一個人。」
十幾分鐘後,我們來到一個小小的,白色的房間,
房間的主人並沒有熱情的招呼我們,
大概是因為有太多儀器綁住她的緣故,
「蕙嵐阿!有新朋友來看你囉。」
教授輕輕地握著她的手,
我看見她的食指微微的動了一下,
「她說很高興見到你。」
「我也很高興見到她。」我向前握住她的手,
心裡突然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,
我心裡似乎感應到她說我很漂亮,
「她說你很漂亮。」教授說,
我在她的手心輕輕地按兩下,「謝謝!」
走到屋外,教授點起了一根煙,
「你一定很納悶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…」
我點點頭,
「我一直相信她的靈魂只是被困在一個毀壞的身體裡,
所以只要一接觸到她的身體,就能感應到她想說什麼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知道她想跟我說的話?」
「我就是知道。」教授很莫測高深地笑一笑,
「在她還沒變成這樣時,我忙著學術研究,根本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貼心的話…」
「等到她變成這樣,我才察覺原來對我最重要的,並不是我的成就…」
他踏熄地上的香菸,
「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,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。」
「所以現在我對自己說每一天我都要對她說一句肉麻的話,
每次她聽完,嘴角都會微微上揚,我知道她很開心,這就是我想要的。」
他轉過頭看著我「你呢?你想要的是什麼?」
我記得,我沒有回答他,
因為,我不知道。
我不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麼,
小時候,我想要是玩具,就是這麼簡單,
長大了,我想要的,居然是一片空白,
沒想到,這個最簡單的問題,卻有個最難解的答案,
傍晚時分,一個人站在無名橋,倚著欄杆,發呆,想著相同的問題。
突然,有一股冰涼的感覺貼上我的額頭,
是一瓶可樂,
「哈囉!」
「佳華姐…」
「有空陪一個孤單老人聊天嗎?」
我點點頭,
她喝了一口可樂,一跳,站上橋的護欄,
「佳華姐,你在做什麼?」
她閉著眼睛,張開雙臂,很用力的深呼吸,
「我想知道當時他站在這裡是怎樣的感覺。」
「那一天,是阿文打的電話,他在哭,我認識他這麼久了,還沒看他哭過,
當我趕到時,他已經跳到橋上,然後被阿文揍了一拳,
正當我在猶豫該不該到他身邊時,
有一個蠻可愛的女孩,拿著他破掉的眼鏡,幫他戴上…」
「那一刻,我知道我跟他的緣分盡了…」
她跳下,走到橋中央,蹲下,
「當時,如果是我早一步站在他身邊,那現在的我們會是怎樣呢?」
我看著她,心裡也在想,如果那一年,我沒有遇見他,
那麼現在的我會是怎樣的一個我呢?
「陽明醫院是那個方向吧!」,他指著陽明山的方向,
「嗯。」
「你們發生車禍時,我也有去看你們…」
「真的?」
「嗯!也是阿文告訴我的,
就是你們開「阿貓左手再生派對」那一次…」
「阿文叫我去看他,但走到病房外,
我沒有勇氣走進去,因為…我從門縫中看到你…」
「對不起!」
「對不起什麼阿,傻瓜…」
「那一天傍晚,我一個人坐在醫院樓下,
看著頭還綁繃帶的你牽著左手骨折的他,
我知道他已經找到他自己的幸福了…」
「對不起。」
她摸摸我的頭髮,「有什麼好道歉的…」
「不過念在我們都是喜歡他的傻瓜份上,我原諒你。」
「他應該在那個地方了…」,她看著手錶,
我的額頭上冒出好幾個問號,
「走吧!」她拉著我的手,
「要去哪裡?」我一邊跑一邊問她,
她停在一間教室前,小小的教室,所以我很快地就看到他的背影,
他無聊地轉著筆,二B木質鉛筆,不是原子筆,因為他喜歡木頭的味道,
嘴上有個小小破洞,是我的傑作。
「他是不會翹這個老師的課的…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他別的課不是玩,就是打瞌睡,就數這堂課最用功,
連我來了好幾次都不知道…」
「你…」
「我說過了,我喜歡遠遠的看著他。」
她站到我背後,雙手握著我的肩膀,
「只要在他身邊,你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…」推了我一把,
「去吧!我現在唯一能對他做的,就是讓能使他幸福的人回到他身邊,
這也是阿文找我來的目的。」
「阿文他…」
「他從一開始,就很清楚自己是他的替身,
最後也明白他是取代不了他在你心裡的地位,
所以他最後的願望,就是幫你找回自己的幸福。」
原來,在這場連演員都迷惑的戲裡,
舞台下,卻有一個比戲子更瞭解他們自己的觀眾,
眼淚又不自禁流過我的臉龐,
不過,這次是因為感動,而不是悲傷。